中毒性脑病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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TUhjnbcbe - 2022/9/26 17:53:00

作者

顾月冰

编辑

王晓

孙振林第一次见植物人时怕极了。

“是个出交通事故的患者,半个头都没了。”他看了一眼,赶紧撤了。孙振林30岁才见过尸体,如今50多岁了,走到植物人旁还会发怵。

但作为延生托养中心(下称“托养中心”)后勤大管家,他几乎每天24小时都得跟植物人生活在一起。

年,孙振林的同学,神经外科医生相久医院辞职,创立了这一国内首家专注于植物人托养的机构。中心没有照牌,在地图上没有定位,也没有*府授予的医疗资质,算不上正规意义上的疗养院,这几年一直在民*局、卫健委、残联三部门中寻找挂牌的可能性。

国际医学界对植物人的定义是“持续性植物状态”(Persistentvegetativestate,PVS),指大脑已经完全或失去大半功能,没有意识,但仍保持着正常新陈代谢的人。从临床角度看,外伤、脑卒中、缺氧性脑病是导致植物人的三大主要原因。

过去5年,托养中心住过80多位植物人。目前,最后一排红砖灰瓦的房子里正躺着34个病人。

8月20日下午,托养中心一病区里,护士们正在给植物人患者喂药。图片:顾月冰

他们看上去像是一株株植物——侧卧、卷曲、环抱双臂,以各种固定姿势躺在病床上。为了方便照护,无论男女都剃了光头。个别出过车祸的植物人,半侧脑部凹陷,头上留着细密的缝合痕迹。

他们的胖瘦程度则通常与卧床时间有关,卧床越久,人越瘦。孙振林见过,一个斤的小伙子瘦成了80斤。瘦到最后,整个人浑身褶皱,只剩皮和骨头。那层皮跟纸一样,稍微捏一下就能定型,几分钟都恢复不了。

医院和疗养院,这里的3个病区24小时灯火通明,却几乎没有太大声响。偶尔会出现一阵急促地“嗖……”,很快又归于平静,这是护士们在给患者吸痰。大多数植物人只能通过鼻管进食,喉咙处被切开,插上管子赖以呼吸。

也因此,喉咙气切处常常积痰,患者会不自觉地咳嗽或发出“呼噜呼噜”的声音。

孙振林刚来时,听到呼噜呼噜声就犯恶心。待了两年多,习惯了不少,就像他也慢慢习惯了看着那些躺在床上的人像植物一样活着,又像植物一样死去。

“他还能醒吗”

8月13日上午11点多,医院救护车开进托养中心。梁智刚的家属和两位护士从车上下来,推着移动病床,走向最后一排房子。

梁智刚的妻子和女儿看上去不知所措。妻子皱着眉头跟护士们解释,“他还知道事儿,眼睛非常精神。”过一会儿,她像是要证明什么,转头对女儿说,“他还挺有意识的,每次叫他名字,胳膊和手关节感觉都要动。”

梁智刚是7月1日突然晕过去的,随后被北京市医院诊断为脑梗,脑干出血,毛细血管破裂。在重症监护室住了一个月,家里经济上吃不消,医院也催着家属办出院。经人推荐,找到了延生托养中心。

梁智刚的妻子显然对丈夫还有期待。“他还能醒吗?”她和女儿试探着问相久大。

“基本不可能,要学会听天由命。你也说了,他07医院。如果3—6个月还没醒,大概率醒不了了。”相久大直接掐灭了这个想法。

参考国外统计标准,植物人发生率约为万分之四。根据人口基数推断,我国现有50万植物人,并且每年还可能新增加7—10万人。

医院神经外科主任何江弘在年就组建了植物人促醒组,据他观察,植物人中的微意识患者,即使身体状态较好,也只有约40%能醒来。在目前的医疗水平下,长期处于植物状态的患者醒来的概率几乎为零。他认为,植物人苏醒,说明身体状态跃升了一个台阶,但还是处于重度残疾状态。

在相久大接手的80多位长期昏迷的植物人里,目前还没有醒来的案例。

医院差别不大,每张病床上方有三样重症监护室的常备装置:血氧监测仪、负压吸痰装置、吸氧机。

一位植物人老奶奶,长期环抱双腿,四肢难以舒展。图片:顾月冰

住在这里的部分病人眼球稍会转动,有人经过时,他们会把目光投过去,但那只是眼球跟随运动而已,不能代表有意识。有的病人半侧身体能动,家属大多会拜托护士给他们放些音乐、电视剧看看,刺激大脑。更多病人则只会闭着眼或呆呆望着天花板,当护士从鼻管喂流食时,他们的嘴巴随生理反应,下意识咀嚼。就算拍他手臂,他也不会有任何反应。

梁智刚的女儿是几个家属中最心急的,她几次扒在床边,瞅着父亲,喃喃着,“那天下午我以为他睡着了,以前身体可好了,没想过会这样。”她的母亲则凑到床前念叨,“得了病没事儿,在这儿好好呆着也挺好的。”

梁智刚是孙振林进入8月后见到的几位新患者之一。“有的家属真的是满怀期待,认为病人能够醒来,但医院直接转过来的,治疗无效,别无去处。”孙振林说。

贵州省开阳县的路昆最开始也以为有奇迹。他是相久大“植物人安宁养护”QQ群中的一员,他的母亲成为植物人已经1年7个月。

年2月12日,路昆生日当天早上,母亲出门买菜,摔倒在家门口的那条街,直接磕到头。路昆被邻居喊过去时,连袜子都顾不上穿,那是他人生中最难熬的一天。抱起母亲那一秒,他的脑子“嗡”的一声——母亲当时已经没有了知觉。

医院判断是脑疝,母亲摔跤后,颅脑内压力使大部分脑组织移位,超过中线。路昆签完免责文件,立马动了开颅手术。

“在ICU门口,医生把母亲头盖骨拿出来,我看到她脸很肿,头上、鼻子插着很多管子,有的管子是把头上的淤血吸出来的,有的也不知道是干什么。”路昆语速急促。

母亲进入重症监护室十几天后,医生找路昆谈话,说是作为医生,这种事情见得多了,如果15天醒不来,再醒来就是奇迹了,“你可以选择长痛或者短痛”。

是拔管,还是继续治疗,一切由路昆决定。路昆选择了后者,他要试一试,他相信奇迹。

他请来直升飞机,只花了20分钟,医院送医院。

在医院里,钱跟流水一样,路昆头天交了10万,第二天只剩7万多了。在本地算得上小康家庭的路昆,被逼得卖车卖房、借信用卡,前后差不多花了80多万。

3个月后,医院的医生跟路昆挑明,“你在这边就是占床位,浪费时间。”

“浪费时间”打破了路昆所有幻想。医院反复催促后,他只能把母亲接回家。

护理植物人比照顾新生儿还需要耐心,植物人的免疫力要比普通人低很多,很容易引发一些感染,比如如果长期长时间卧床,不能自由呼吸,会导致肺炎;也可能因为长期卧床导致长褥疮,引发感染最后死亡。

依照相久大的经验判断,如果家属能在家尽心照顾1个月,就已经很厉害了。

8月13日,第二病区里,两位护士正在给植物人患者喂流食。图片:顾月冰

照顾植物人不需要太多医学治疗手段,更多是为了延长生命。在托养中心,这有一套护理规范——每天5—6顿流食,每次g,每2小时翻身拍背一次,下午2—3点排便,定时吸痰等。

“如果外界向他发出3次指令性动作,如眨眼、握手,他准确完成,这才算有苏醒的迹象。这之后还要观察,才能做后续打算。”相久大告诉梁智刚的妻子。说罢,他又简单交代了后事流程,“买寿衣,最好是网购,能节省一大笔开支。”

一周后,孙振林再次路过梁智刚床位时,看了看他——他的眼睛并没有跟着人转了。

“放这儿等于放弃吗”

秋容的眼睛早就不能跟着人转了。

她躺在第2病区,尽管没了头发,仍看得出年轻时的美丽,眼睛很大,睫毛细长卷翘。她的床边常站着个高高壮壮的黑衣男子,他是老安。

托养中心的监视器。图片:郑立颖

在托养中心,每个病床前都装了24小时摄像头,如果家人在外地或者不方便过来时,可以打开看看。

孙振林发现,摄像头对老安来说若有似无,他就跟泡在托养中心一样,每天往返两趟,平均待六七个小时,只为陪秋蓉。

秋蓉和老安结婚27年了。按原计划,今年10月,秋蓉就能退休,还赶上儿子毕业结婚,可1月的一场车祸撞到了秋蓉的半侧颅脑,医院诊断为弥漫性轴索损伤,头部受外伤作用后产生的原发性脑实质损伤。肇事者赔不了什么钱,所有医疗费得老安自己掏。

事故刚出的时候,老安托关系请到了首都医科医院的医生,该院有着全国最好的神经外科。老安说,医生看了一眼秋蓉,就走了。

接下来,老安屡屡碰壁。医院治疗那会儿,正赶上疫情防控紧张时期,病人家属不许陪床。老安在附近租了个房子,晚上睡不好觉,一闭眼都是秋蓉。他只能蹲在ICU病房门口,隔着两道门好像两个世界。

老安正在给秋蓉按摩左手手背。图片:郑立颖

护工照顾得并不周到。因为没及时给秋蓉按摩手臂,如今,她的左胳膊僵硬,左手侧翻变形,怎么掰都掰不回来。

“但凡有人能给她活动活动胳膊,左手也不会是现在这样。”老安说。

不算治疗费,医院ICU一天床位费起码元起——当然,医生断定病人是植物人状态后,就不再需要治疗手段干预。这样一来,医院创造经济利益,还占了床位。

患者要么反复办出入院手续,要么转院,要么回家靠家人养着。

“医院就止不住了。有钱人可以,我这家庭肯定是不行。”治疗了4个月,老安四处借钱,花了万,给儿子结婚的钱都掏空了。后来,医院做高压氧促醒的机会,但老安不愿意去了。

高压氧治疗对缺氧缺血性脑损伤有一定积极作用,治疗时会将病人放在高于一个大气压的环境里,吸入%的氧进行治疗。

高压氧治疗一次元左右,12次一个疗程,长期做下去,又是一大笔钱。更何况,高压氧只是初级治疗,对秋蓉这种重病患者,也没太大用处。

“还去干什么呢?她能好好的就行了。”老安放弃了。

7月初,医院后,听护工介绍,老安决定把秋蓉送到托养中心。毕竟,这里每月只需要元,碰到密云本地人或贫困家庭,还能更便宜些。

做出决定后,老安其实也犹豫,放到托养中心,是不是意味着放弃秋蓉?但他要上班,医院不让住,放这儿或许成了最好且唯一的选择。

年轻时候的老安和秋蓉。图片:受访者提供

除了不会吸痰,这两个月里,老安已经把托养中心的基础护理技巧都掌握了——按摩身体、活络静脉,喂饭喂药,换尿垫……有时秋蓉会突然咳嗽,老安怕她受了惊吓,紧着安抚,“慢点慢点,咱没事儿。”床头的红色音响放着《昨夜星辰》《一生所爱》,老安给她听着,尽管他已经不期待能把妻子唤醒了。

孙振林每次走过秋蓉的病区,总看见老安默默地给她擦洗、按摩,偶尔喊护士吸吸痰、聊聊护理,极少有笑容。

“我得忙起来才踏实,我得比她精神,这样我才能照顾她。我只是不知道,什么时候能是个头,但没办法,每天来看看,就安心了。”老安像是自我安慰,毕竟妻子活下来了。

“绝望就是,我在母亲身上看到了虫”

活下来,并不意味着能正常地活着。

把母亲带回家后,路昆在一个10平米的小房间里,为照顾母亲备齐了呼吸机、吸痰机、血氧夹子、监测仪等全套设备。

路昆白天上班挣钱,他是手机连锁店的销售主管,公司离家不算远,晚上回了家,和父亲轮换照顾。父亲早就学会了插尿管插胃管等一系列流程,几乎24小时寸步不离地守着妻子。

路昆每天最担心的就是停电。停电意味着,没法及时用负压吸痰机给母亲吸痰,手动的吸不干净,病人会很难受。有次停电,家里备用电源的电也用完了,他疯狂打电话给供电局。还好供电局送了一台发电机来,不然母亲怕是熬不过那个晚上。

母亲出事后,路昆和妻子分居了:老婆不想带着孩子生活在这么一个压抑的环境里。

“一个房间里就我们仨,我妈我爸,还有我,这样生活了一年多。我一度觉得我是不是也可以去死,我曾经是很乐观的人,但遇到这种事就是这么绝望。”

现阶段,植物人促醒成功率最大治疗方法是脑深部电刺激,在患者大脑中植入起搏器,对患者的唤醒系统进行外部持续电刺激,20万一次。路昆想过把房子卖了,给母亲试一试,被父亲阻止了。父亲很冷静地说,“你不用花了,花了也好不了,你不能一无所有。”

期待是一点点消失的,以前路昆以为,只要自己细心呵护,母亲就能过得好一点。

路昆母亲生病前的样子。图片:受访者提供

后来路昆渐渐意识到,即使做再多也不会有结果,“她就像你养两束花,种一棵树,每天浇浇水,甚至还要做更多。但她就是躺在那里,不能开花,不能结果。”

路昆的信心维持了一年四个月,最让他晴天霹雳的事还是发生了。

那天,路昆跟往常一样给母亲换滤管,他刚把滤管拿出来,两只虫就从气切皮肤表面爬了出来……

“我当时吓坏了,不知道怎么形容,好像你心里也有很多虫在爬。那一刻,我觉得是我把我母亲变成这样,我太自责了。如果中国有安乐死,我可能一分钟都不会让她受罪。”现在回想起来,他还在崩溃,“前天没有,昨天也没有,今天突然间就有虫了。我觉得我不是在救我母亲,而是在害她,但凡她有一丝一毫的思想,她肯定不想再活下去了。”

母亲的身体一天天发生着变化,路昆每天给她换尿不湿、擦身体时,眼看着她只剩皮、没有肉。

“如果10多天不给她吃的,她就走了,但我根本做不到,我忍不下心。我要是这么做了,是结束了,但是我一辈子都睡不好觉,活在内疚里。”

后来,他常常想起医生“长痛还是短痛”这句话,或许当时拔管也是好的。

年春节,路昆就和父亲简单炒了个鸡,草草吃了饭,回到母亲病床前说,“今天是过年,你怎么不起来吃饭……”

“给你擦干净了”

大多数经历过绝望的植物人家庭,绝望总会随着时间消散。

“大多数家属在出事头一个月对病人积极抢救,再过三个月接受现实,半年后逐渐绝望漠然。”这是相久大总结出的经验,“当然也有些家属会不离不弃好几年,像患者刚得病时一样对待。”

今年是张钟亮成为植物人的第七个年头了。他之前是*府官员,年刚出车祸时,在密云做过开颅手术,脑盖骨被取掉一半,现在脑袋里放的是头盖骨模型。

成为植物人的前5年,家人带他跑医院,年10月送进托养中心。

托养中心的白板上,写着病人的常用药。图片:顾月冰

“医院规定,住院不能超7天。医院住,就得每星期办一次住院、出院,再验一圈血,挺麻烦的,听别人介绍就来了这里。”女儿说。她身材有些微胖,化着精致的妆,笑起来眼睛弯弯,不显悲伤,也不像其他家属愁容满面。

父亲成为植物人的这几年,她在国外完成了学业,也成家立业,有了自己的生活。

孙振林经常看见张钟亮的妻子和女儿轮着来,每次来了,先给病人擦一遍身子。

“我是挺淡定的,我妈有时候还沉浸在这件事里。”8月20日下午3点多,张钟亮的女儿一边说着,一边用干净的水给父亲擦一遍,打湿身体,再用带沐浴露的水清洗,最后用吹风机吹干,往两腿间涂上润肤乳。这些事做起来稀疏平常。

“给你擦干净了。”她念叨着。

时间太久了,越久越要学会认命。

孙振林记得,张钟亮刚住进来时,妻子每天给他洗衣服、做流食,没完没了。她也曾高价给丈夫买来一堆进口营养品,女儿劝她,说是白花钱,买那么多也没用,老爸也醒不过来。头几年,她得了重度抑郁,后来养了些猫猫狗狗,分了心,好了很多。现如今没事的时候,张钟亮的妻子还会对着丈夫床头的摄像头发呆,但没最初那么悲伤了。

14岁的男孩陈梓睿。图片:顾月冰

学着认命,是植物人家属的常态。孙振林不知道老安能坚持多久,他看到过很多家属正在开启新生活。比如3区那个叫陈梓睿的14岁北京男孩,上体育课跑步时心脏骤停,抢救后变成了植物人。原本一米八,斤的大小伙子,现在瘦得干瘪。他的双手双脚会不停摆动,被子时常被蹬到一边。

最开始时,他父母过于绝望,来看望时都躲在门外,不敢进病房。很快,父母来的次数越来越少。

陈梓睿床头的寿衣。图片:郑立颖

有传言说,他的父母打算再要一个。至于陈梓睿床头柜放着的那套崭新的阿迪达斯运动服,据孙振林说,那是他的寿衣。

“家属没来,我给他穿的寿衣”

对托养中心来说,死亡太过平常,这里的患者平均能活1年半以上。

病人入住时,相久大会跟家属签一个“托养协议”,大多数家属会在“死亡抢救”那一栏选择由托养中心完成,医院。

相久大也建议濒临死亡时,不要对病人做心肺复苏,“植物人患者的身体过于脆弱,强制心肺复苏,会使胸腔骨容易断裂。”

病人要去世时的征兆是很明显的,护士长温静提前两天就会发现,“无论我们用什么药,病人都没有改善,持续发烧高热。喂食也喂不进去,会出现食管倒流、肚子腹胀等。”

这时,相久大就会提前通知家属,准备后事。

年4月,一位病人去世,家属在外地赶不过来,相久大托孙振林给病人穿寿衣。

人确认死亡后得赶快穿寿衣,那时胳膊腿还是软的,好穿。僵硬了胳膊就套不上了。

那是孙振林第一次给死人穿寿衣,他壮着胆子去了。

“在农村,给别人穿寿衣是很晦气的,必须要给喜钱冲喜。但家属没来,我又是工作人员,只得去给穿了。最毛的是,我要拽着死去病人的手,再拉过来。”

托养中心的护士正在给植物人患者剪指甲。图片:郑立颖

胳膊是最难穿的部分。寿衣上身有很多层,病人长期卧床,弯胳膊曲有些费劲儿。腿最好穿,两个人撑着裤子一套就行。给逝者穿好后,他再把尸体推到疗养中心的西头,等殡葬服务的人来。

再后来穿过两次后,孙振林就轻车熟路多了。

从中国家庭传统上来看,至亲的人去世,一定要看最后一眼。但在托养中心,孙振林发现,有些家属到最后几乎是漠然,病人走了要么不来,要么来了也不会大哭大闹,甚至面无表情。

8月13日下午,延生托养中心非常安静。图片:顾月冰

年初,托养中心搬到密云圣水头村旁不久,孙振林接待了新病人老吴。

老吴的女儿通过QQ和相久大联系上,一家人跟着救护车,从广东东莞一路北上,驱车17个小时。送到病房的时候,老吴的媳妇表情木讷茫然,不想往病床多看一眼。老吴的哥哥带着一脸悲伤,反复地说,这个地儿真好。

因为他们是当时托养中心接待的最远的病人,相久大让孙振林招待家属和司机吃点饭。

吃饭间隙,孙振林感到,妻子的如释重负,一直在说,打工的钱都花在给老吴看病上了。

在这之后,他的妻子再没来过,女儿在外打工,来过几次。

疫情期间,老吴去世了,火化前只有女儿来送。孙振林特意托殡仪馆的熟人,想让她在疫情封闭期间看老吴最后一眼。

可女儿没多热情,草草看了几眼,简单地办了殡仪馆的手续,就想走了。连怎么装骨灰盒,都是孙振林和相久大安排好的。

北京市密云区延生托养中心大门口。图片:郑立颖

也有家属在去世之后,会把相久大的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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